我的父亲王从照,于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地下党员,联络代号为“309”。解放前,父亲带领我们全家人掩护地下党、八路军伤员,与他们一起参与了鲁南境内的上百场战斗。父亲于1976年去世,他的抗战经历,仍然激励着我们一家人继承革命传统,永远跟党走。
父亲王从照1909年出生于莒南县板泉镇后武阳村。这个地方过去村子南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环村前而过,两岸树林密集。小河的南边一片丘岭,与临沭县交界村庄希疏中间有一座石头山,一片树林,现在山已平了,这一天然地理优势,以后成为战争时期群众转移和地地下党组织早期秘密组织活动隐蔽的场所。
父亲从小受到家庭良好的教育,勤劳善良,思想开放,广交朋友。解放前父亲母亲靠烙煎饼、炸油条做小买卖维持生计。看到各地遭受土匪和政府欺压剥削百姓脑海里种下刻苦的仇恨,立志翻身闹革命。
监狱中秘密入党,代号“309”
那时候,父亲做买卖经常到板泉镇和周围各村子卖,还到周边远的地方延边大店与临沭交界的黑林、韩村、西边临沂城东部洪瑞、城子河等进行买粮卖货,有时与结朋友聚在一起议论当时国民党的苛捐杂税土匪横行欺压百姓,气愤不平,与养鱼池(杨开机)、大薛家(薛汉鼎等人、)渊子崖、刘庄等地村子村邻朋友,常常一起议论如何反抗政府的苛捐杂税,反抗剥削和压迫。以后地下党来了,父亲积极参加地下党秘密活动。让他以做买卖卖煎饼、油条为主,这一身份成为传送情报最好的掩饰。地下党把我家(王从照)作为共产党的秘密联络点,父亲代号“309”,负责情报传送。
有一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天,父亲和几位朋友在一起秘密商量怎么对付土豪劣绅骚扰,却被坏人发现给告发了,父亲被抓到国民党捕监狱。
罪名是串通反国民党政府罪,在国民党监狱(临沂城)里面,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和酷刑,父亲受刑致使双眼失明,他们逼迫父亲说出他平时和谁经常在一起准备干什么,有没有地下反政府密谋。只要说出来,就能免于酷刑释放出狱。同时被抓的还有两人(艾义三、王桂芬音)(以后在东海、赣榆一带县城),父亲还说过由于受审浑身痛眼睛病的厉害,每到吃饭时自己不能起来拿饭,狱中一个好人是东乡的(谢子辉或谢辉),在父亲之后被捕入监狱。在狱中他经常帮拿饭递给父亲吃,与父亲一起受地下党组织的教育、熏陶,思想有共鸣。那里面被关押的人特别多,敌人有时一天给送一次饭。有时只送一次而且饭很少,根本不让在押人员吃饱。每次都是姓谢的帮他拿饭,父亲很感激不尽说如果能出去,要好好感谢他。
父亲在狱中三天两头受敌人严刑酷打,但是他们视死如归、只字不说,不管敌人用什么办法,就是撬不出来半个字。由于受监狱党组织教育,严守组织的秘密,维护组织的利益,在监狱中,被党组织正式批准为中共党员,秘密加入共产党。父亲同时的还有另外两人(可能是艾义三、王桂芬以后失联了)。
敌人后来在狱中加大了对谢子辉(或谢辉)的审讯,谢满身是伤特别严重。几年后,父亲听说那人也被营救出来,是党的领导人,去找他联系他,非常遗憾找时他不在,没有见到。由于路途太远通讯不方便,以后也失去了联络。
父亲直到1933年,在被敌人关押折磨了两年多后才被地下党组织营救出来。在狱中受酷刑和恶劣的条件,父亲伤病缠身双眼基本失明。(出狱时我还依稀记得)在狱中党组织曾酝酿,父亲出狱后会安排他继续为党工作。因监狱营救过程中,部分人员伤亡,分散失去联系。
出狱之后,当时缺医少药治疗不及时,父亲双眼没有恢复,左眼彻底失明了,只能靠右眼模糊的看东西。后来,村子人都不再叫他的名字了,就称他为“瞎子”。
油条筐里藏炮弹
父亲虽身患残疾,为了维持生活仍然卖油条,并利用卖油条身份继续送情报到各个地下党联系点。
1943年后,八路军一一五师朱瑞部队进入莒南驻扎后,父亲身体有了好转,联络面更广了,父亲在集市上与大店115师朱瑞部队下属人员吴建辉(四川装扮成卖布的商人)相识,以后经常联系,往他那个部队运送油条、煎饼食品等以此作掩护送情报联络。罗荣桓八路军司令部进驻板泉镇渊子崖时,经常往那送情报,有时为部队带些需要的粮食食品等,那里硬付给钱,父亲收很少钱。司令部的人员非常热情,遇上吃饭时就让他一起吃饭。
有一次,父亲拉着毛驴,驮着两筐油条里面藏着土炮弹,准备秘密送往八路军营部。当走到中途的时候,父亲被一队正在巡逻的两个鬼子发现了。他们上前搜查发现了土炮弹,立即上来毒打父亲,问这些炮弹从哪里来的,要运往什么地方?要父亲说实话,父亲一口咬定说,是走在路边捡来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鬼子半信半疑,但在询问和搜查后也再没发现这个乡乡巴巴卖油条的农村人其它线索,于是说把毛驴油条筐统统收上交营部,让父亲一起去。父亲一看完了全被没收了,自己去哪里凶多吉少,有可能回不来了。在趁馋嘴鬼子吃香喷喷的油条的时候,他飞一样向路边高粱地里跑去,鬼子立即追赶,在高粱地里面转悠没追上,放了两枪,此时父亲已经跑向树林,侥幸脱险了。毛驴筐土炮全被没收了,父亲心痛极了,忘记了自己身上被鬼子打的伤痛。心里直冒火,嘴里骂着:“早晚要收拾你们这些狗杂种。”
1942年,敌人决定对抗日根据地进行“蚕食扫荡”。独立营得知消息后,要求立即转达给地下党组织,通知到各个联系点,动员群众转移。情况紧急,父亲就把情报夹在煎饼里,驮着油条筐,趁天不亮就出发了,天亮时已将情报送到了十几个联络点,确保障了地下党和当地群众安全顺利转移,躲过敌人大打扫荡的灾难。
父亲负责联络武阳片区、板泉周围村、养鱼池、河西敌战区各联络点,经常会有鬼子、汉奸出没。父亲一看到他们,就立即拿着油条给他们吃应付过去。就这样,除了送情报、父亲还为游击队打掩护。有一次,八路军游击队3名队员被鬼子追赶,到了武阳村村西头,喊“老乡们,鬼子来了”,并且喊着父亲王从照的名字、叫赶快撤离,父亲和民兵武装立即掩护他们,并与三个游击队员一起同鬼子周旋作战,他们拿着区里发的土炮,向村北放了两枪,想把敌人引向村北。不料但敌人狡猾,立即分成两路,一路向村北追,一路向村子这边追来,这些游击队来不及躲避,直接往村边小树林跑,敌人直奔小树林,扔了两颗手榴弹,距游击队员太近了,炸弹皮崩到了父亲腿上和脚上,血流如注。为了不被鬼子发现目标,强忍剧烈疼痛,丝毫不动,鬼子看没动静才离开。父亲伤痕累累,养了大半年身体才康复。
在抗日战争期间,父亲充分发挥联络员的作用,积极配合八路军游击队开展游击战。在反扫荡、反蚕食、反封锁的战斗中,身体多次受伤。
全家上阵抗战支前
父亲不仅自己参加革命,还带领全家人一起抗战支前。当时,我才12岁,就跟着父亲送情报。张秀坤(区委书记)他经常到我家来,说我机动灵活,能帮父亲做些事情,1941年后他就派我为八路军送情报,一开始父亲带我认路,让我送近的联络点武阳片区,板泉周围、养鱼池(杨开机家)等联系点,以后就送路远的联络点,步行几十里路到给八路军游击队沭水县大队,时任政委的吴镜(吴冶山)那里送信、送情报。还过河到河西东庄、小梁家等敌战区的村子,那里的金银首饰店、布店、糕点店送报。每到一处联系点,点上的人们都特别热情,像亲人一样给吃饭。我一直为八路军送情报五年,由于受父亲教导外出时特别谨慎,从没丢失过情报。也没有被敌人发现,有时遇见敌人就立即躲开,他们看见小孩也就不怀疑了。
平时,除了送情报,我还在村里与儿童团一起,与抗日游击队、基干民兵站岗放哨,一旦发现鬼子来了,就分头跑回村里,喊鬼子来了。挨家挨户,通知村民抓紧转移。
我的母亲叫王德坤,她虽然没有文化,但恨透了日本鬼子,对全家抗战是大力支持的。抗日战争期间,各村老百姓吓得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不敢出门。特别年轻的妇女“识字班”,都穿上老人的衣服打扮成老人样,脸上抹上锅底灰,以防被鬼子汉奸看中。那个时候,如果年轻女子不装扮成老人样,随时就大难临头,被鬼子抓住在劫难逃。
被坏人出卖母亲被抓
有一次,汉奸追踪八路军游击队到后武阳村,村子搜了一遍,最后目标锁定到我们家。
他们砸开我家大门,从院子到房屋后面翻了个遍,没找到,就问,“王从照干啥去了,是不是参加游击队去了。”母亲说:“没有!”又问:“你家有八路军来过吗,说实话!”汉奸鬼子的枪把地敲的咔咔的响,母亲和婆婆、嫂子吓得三个人紧缩在一起,直打哆嗦。母亲咬紧牙镇定地说:“没有什么人来过,俺天天忙着摊煎饼、炸油条卖,今天王从照起了个大早又到集市上卖货去了!”她们心里明白,共产党八路军是打鬼子的是保护群众的。这些畜生鬼子是来迫害老百姓的。
那些人呜呜啦啦的推搡了一阵子,他们走到院子又停下来了,回来抓了母亲和她堂嫂子,这两个年轻的妇女都长得白白净净的很漂亮,怀里每人还抱着个男孩,母亲王德坤抱着的5、6个月(后来夭折),堂嫂抱着10个月的娃娃(小名叫子寨,大名叫王廷孝迁现已去世),鬼子抓住她们,她们拼死反抗,鬼子便用枪托和皮鞭抽打。
母亲的婆婆在一旁看到,情急之下冲上前用身体护住她们俩,一边给鬼子拼命磕头一边说:“求你们放了她们吧,我跟你们去,我替她们!我替她们!”鬼子将我善良的奶奶推到一边,一阵拳打脚踢的踹倒在地上,硬是把母亲她们抓到了鬼子营部去了。
鬼子非把孩子烤烤吃
母亲和其堂嫂抱着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孩子,踉踉跄跄的被鬼子抓回鬼子的驻地。
为逼她们讲出八路军地下党的活动情况,鬼子把母亲和其堂嫂分开审问。不停地用皮鞭抽、枪杆子敲打她们,抽打的她们满身是血。
见她们不开口,惨无人道的鬼子故意将两个幼小的孩子抓过来像扔皮球一样来回扔来扔去嬉笑游戏,摔打两个出生不久的孩子,摔打够了扔在墙角。院子里,几个在没事瞎转悠的鬼子叽叽歪歪的不知在说什么,一会,鬼子拎起两个被摔得奄奄一息的孩子直奔火炉子,在火炉子上晃来晃去,嚷嚷着要把他们扔到炉子上烤烤吃,鬼子头目在后面哈哈大笑。
母亲二人,看着此景吓得魂不附体,她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哀求、磕头……看到她们不断磕头、磕头、磕头,一直把头都磕得满脸是血鲜血直流,鬼子这才得意的把孩子放下来。
在鬼子的营部的草棚里,面对敌人多次严刑逼问拷打,两个目不识丁的淳朴农村妇女虽不懂得大道理,可她们心里清楚:就算在这里被鬼子打死,也什么不能说。如果鬼子得到了情报,藏在村里的八路和上几名乡亲们的性命一定难保。就为了这,尽管浑身被鞭子抽的血肉模糊,她们一直咬着牙坚定地回答:“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鬼子拷打、威胁、不给吃喝……各种办法也没有在她们嘴里撬出地下党在村里活动的情况。
亲戚庄邻凑钱赎人
在得知母亲及其堂嫂和孩子被抓后,亲戚庄邻都非常着急,委托汉奸从中疏通放人。鬼子汉奸看她们俩个农家妇女也问不出什么线索,便答应每人交上100块大洋就放人。亲戚看着鬼子松口想要钱,便家家户户连夜凑齐了这笔钱托人送去,这才把母亲她们赎了出来。
从那之后,母亲更是铁了心的抗日、打鬼子。父亲送情报,母亲就在家碾米磨面,烙煎饼做军鞋,支援八路军打仗。那时候,八路军经常深入村子与敌人打游击,经常是饭都吃不上,只要到我们家,母亲就主动拿东西给八路军吃,硬让着他们吃饱。母亲说,这些人抛家舍命的出来打鬼子不容易,咱不能让这些人饿着肚子去打仗。
有一次,一位负伤的八路军敲门说:“大嫂,我两天没吃东西没喝水了,脚扭着了,能给点吃的吗?”母亲听后,立马请他进屋,连忙拿煎饼、咸菜,端来茶,又用温水给他泡了脚,为害怕鬼子找到人,把他藏到草垛(高粱秸)里面。在身体恢复临走时,他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看到天气渐冷孩子衣不遮体,他硬要把身上穿的褂子脱下来,送给母亲,好给小孩做衣服。母亲坚决不要,家里人虽然没有像样的衣服,但是当兵在外打仗,没衣服不行。后来,那人激动地说:“大嫂,谢谢,你是好人,是我的亲人啊!等仗打完了,我一定回来谢你。”
在抗日战争期间,父亲、母亲带领着家人,掩护救治了不少八路军伤员,家里仅有的米、面粮食也都为给伤员烙煎饼吃了。
战火无情人有情
1941年9月30日晚上,父亲以前结交的朋友,地下党联络人王子虹已经任沭水县县长、(吴镜)任书记。他打听到父亲还健在家中,晚上便带领一队人到家中看望父亲。看到身残志坚的父亲的居住环境太差,王子虹当即提出,要让全家人搬到沭水县城去居住,并且现在就带人帮着搬家。但父亲考虑,当时自己有伤病,眼睛也不行,一家老小去县里需要组织照顾,拖累组织,给组织添麻烦不合适,就谢绝了。
王子虹老人在交谈中,得知我父亲王从照已经在1976年因病去世时,神情异常的激动。他动容的谈起,解放前在沂蒙与父亲战火硝烟中的革命感情和往事,在我家吃油条、卷煎饼去打战的情节,老人刻骨铭心、历历在目,眼泪多次夺眶而出……
就这样,战争的岁月一点点熬过去了。战后,我的父亲身体伤病眼睛几近失明,因怕连累党组织,就一直留在村里没有出去参加工作,和母亲一起度过了以后的日子。
父亲逝世已经快40年了,我想趁着我还活着,把我父亲的故事说出来,说给子孙后代听,让他们知道在这片红色的沃土上的战斗中还有一位默默无闻的老人——代号“309”。
在沂蒙山区,那些不为人知的抗日英模还有很多,父亲已和他们一同化为尘埃,但他们的精神还在沂蒙青山绿水间长存!